在大熱天裡走進石板屋,腳踩的不只是一陣冰涼,還有隨著瓦魯斯溪留下的排灣族歷史。採訪當日,車子駛進來義鄉,往義林部落的路上前去,不同於屏東一路上的風景,一邊是溪流潺潺連結山稜線、一邊是一片寧靜的草原,還沒到達所在地,便已感受到一股與都市相差甚遠的平靜。到了屏東排灣酒廠小米酒創辦人的老家,迎面而來的是奶奶和爺爺親切的面容,爺爺在屋子邊打磨他的石板雕刻,奶奶套著一件傳統圖騰的背心從鐵皮屋舍走出。
我們被領到鐵皮屋後方的排灣族傳統石板屋,頁岩層層疊疊的畫面先映入眼簾,循著石板屋一圈,排灣族貴族才能雕刻的裝飾,落在窗戶及大門邊,走進石板屋,和旁邊鐵皮屋的悶熱簡直強烈對比,涼意襲來,以為自己走進不同的次元。進門的左手邊,有幾條厚毯蓋住幾桶正在發酵中的小米酒桶。這正是屏東排灣酒廠小米酒的研發者、創辦人的奶奶陳甘珠,正在研究比例的小米酒樣品。
奶奶拿出一罐已完成的小米酒,同時倒了一些風乾的小芋頭及花生乾糧,將小米酒倒出的同時,也道出小時候的記憶。老人家口傳下來的歷史,奶奶從母親手上的手紋刺青回憶起,貴為貴族的家族紋路、還有母親不離口被譽為疼愛象徵的——菸,除此之外,奶奶對於還在深山舊來義部落的生活印象不深。
1930年代日治時期之後,族人從舊來義部落(當時已定義為來義鄉),共遷移了兩次,才遷村至現在新來義的位置,並分成七個村落。八八水災後,因部落受天災重創,政府便協同紅十字會建立永久屋,安置新來義的居民,但仍有幾個部落於義林溪畔生活,奶奶所在的部落,正是溪畔旁的義林部落。
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外省人,同村有個同鄉在賣甜酒跟酒釀,知道原住民有小米酒文化,便詢問起奶奶怎麼不做自己族群的小米酒?小米酒在原住民族是十分常見的飲食文化,過去至今,小米酒也在族群裡扮演著繫絆的角色,誰家有囍事、部落的祭典到了、對面的鄰居生孩子,這些都是傳承下來的日常文化。外省同鄉的酒釀,是奶奶生了四個孩子後的進補良方,爾後,奶奶就參考他的作法,開始研究原住民的傳統釀造,開啟長達四十年的小米酒製作。
讓奶奶四十年來不斷做下去的原因,就是那份族人間的日常,「部落會用到啊!如果沒有了,族人結婚要喝什麼?」也因為如此簡單的意念,即使在製作小米酒的四十年間阻礙不斷,她依舊努力的將這項難以保存的技術,憑著記憶及經驗,帶進即將開始運作的屏東排灣酒廠。
奶奶回憶有次因為沒有酒牌被檢舉,警察和衛生局及政府來搜查,帶走了20公升的小米酒,後來也因為化驗過後沒有太多的非天然物料,也就平息了一陣子,不過反覆被叫到派出所的次數不少,她也曾經想乾脆別做了,有位熟識的警察告訴奶奶,不要停止,這些手藝失傳很可惜,部落裡的婚喪喜慶缺少不了的元素,就是小米酒。
「我老了其實有點做不動了,但我孫子說要做,那就做,留下來。」創辦人陳昭瑋和家鄉的鏈結並非從小開始,但也就因為回到了奶奶的老家,看著即將失傳、無人繼承的小米酒製作文化,便協同來義地方機構,開始進行來義鄉第一座酒廠的建立。
但建立酒廠並非易事,要將奶奶的小米酒複製更是難事,從原物料的挑選、酵母的製作及來源、製作的細節及溫度控制、食品安全的考量,還有最重要的,環境,若要將奶奶一直以來的味道盡量複製,就不能不考慮小米酒原本放在石板屋裡的各種參數。一般常見的小米酒,液體會呈現濁狀,而奶奶的小米酒之所以特別清澈,是因為沒有馬上裝起來,運用一些傳統的方法取上方清澈的部分,這便是屏東排灣酒廠小米酒的賣點,但要如何傳承技藝,不只是將技術數據化,也必須將文化背後的相對意義,透過每瓶出廠的小米酒,傳遞至每個消費者手中。如果說飲食是傳遞文化最直觀的方法,而小米酒,正是品飲族群歷史最好的方式。